欧阳自远：中国绕月探测工程首席科学家、中国月球探测工程领导小组高级顾问、被誉为“嫦娥之父”

 

“我们的着陆器和月球车将会在这里着陆，”在中国国家天文台7楼的办公室里，在那个直径超过1米、表面上详细标注着各种地名的精美月球模型面前，欧阳自远院士指着模型上的一块区域向《环球科学》记者说道。

对于欧阳自远院士，想必你不会陌生。从“嫦娥一号”开始，他作为中国探月工程的首席科学家，带着中国的探月团队一步步向月球迈进。他们的努力，将会在2013年结出又一个新的硕果——“嫦娥3号”将登陆月球。

上世纪50年代末到70年代中，美国和苏联两个超级大国为了空间霸权的争夺和冷战的需要，在月球探测领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竞争，最后美国以成功实现6次载人登月而一举击败苏联，取得了最终胜利。在1972年，“阿波罗17号”飞船第6次载人登月后，美国宣布中止载人登月，而苏联于1976年“月球24号”无人取样返回，始终没有实现载人登月，人类的第一轮探月热潮戛然而止。

这一停将近30年。21世纪初美国再次喊出了“重返月球”的口号，新一轮探月热潮拉开序幕。与上次不同的是，这次有更多国家和机构提出了同样的目标：美国、欧洲航天局、俄罗斯、日本、德国、英国、法国、乌克兰、奥地利 、巴西、印度、韩国等，当然还少不了中国。

或许，很多人最想知道的是，在今天的这场探月竞赛中，中国力量处于什么位置，但欧阳自远院士却把这场竞赛看得很淡，因为他已把目光投向了更深的深空：月球只是一个起点，中国还将对整个太阳系进行全面探索，在未来很多年内，中国都会在空间探索领域持续体现自己的力量。

   《环球科学》：从2010年到现在，《环球科学》多次报道过美国航空航天局（NASA）的航天飞机退役，NASA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？

    欧阳自远：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，美国的空间探索活动主要致力于两件事：一是航天飞机项目，二是建设国际空间站。但在2004年，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总结了前20年的工作，重新制定了美国的新航天计划。2005年9月，美国航空航天局局长迈克尔·格里芬说：“航天飞机和空间站是误入歧途，是代价高昂的战略性错误。我们被限制在低轨道已经有太长的时间，放弃了对深空的探测使NASA丧失了正确发展的机会，我们国家空间计划的重心应该是开发太阳系。”

布什政府当时的计划是，在2018年重新载人登月（第7次），这个计划大约要花费1 040亿美元；2025年，计划载人登陆火星，总花费更是高达2 170亿美元。这一系列举措将给美国带来三方面影响：一、可以保持美国在科学技术上的全球领先地位；二、控制未来可能的能源；三、登陆月球也有利于在军事上占据有利地位。

因此，美国决定在2010年航天飞机退役（实际于2011年7月全部退役），并从2010年起不再对国际空间站投资，转而把所有的经费用来重返月球、登陆火星、登陆小行星，以及探测整个太阳系。　　

    《环球科学》：近年来，美国开始鼓励私人企业进军空间探索领域，谷歌公司也顺应潮流，推出了“月球X大奖”。这些措施似乎在美国掀起了一股探月热潮，不少私人公司都在积极研制月球车。你怎么看这个现象？ 

    欧阳自远：以前用来登陆月球的“阿波罗号”飞船和“土星5号”火箭，当时是最先进的，而现在却是技术陈旧、可靠性低，现在再用作登月工具确实不合适，所以必须打造新的运载火箭和载人飞船。然而不幸的是，2008年，全球再次遭遇金融危机。由于财政拮据，奥巴马（Barack Obama）上台后，重新评估了布什的计划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，计划虽好，但政府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经费来支持。于是在2010年，美国不得不取消了“星座计划”，开始鼓励私人企业进入空间探索领域。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，美国鼓励私人企业参与空间探索有些迫不得已的意味。

不过需要注意的是，美国整体的空间探索计划并没有因为航天飞机的退役而暂停，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开展，而那些私人企业虽然对美国的空间探索有一定的推动，但它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开发空天飞机，开展太空旅游，以此盈利。　

    《环球科学》：一些研制月球车的美国公司把中国看成一个重要的竞争对手，希望在中国之前把月球车送上月球。美国这种鼓励私人企业开展空间探索的模式，对中国有什么影响或借鉴？

    欧阳自远：对我们确实没什么影响。对于月球探测，我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，有自己的目标和任务，因此我们会根据计划一步步前进，不会太在意这种竞争。而且说到企业的参与，中国也有很多企业参与到探月工程中来，国企、私人企业都有，因为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，没有哪个机构可以独立完成，很多设备或零件都要由企业来提供。另外，美国向私人企业开放空间探索，是对现实情况的一种妥协，这种模式并不算作一种趋势。

    《环球科学》：相比美国，我们的探月计划晚了好几十年，在这场较量中，中国到底处于怎样的地位？

     欧阳自远：实际上，我国的探月历程，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了。1961年，我们就开始进行月球探测资料的调研跟踪，分析美国、苏联的探月数据。1993年，我们向国家提出了一系列有关探月的课题计划，对探月的必要性和可行性、发展战略与长远规划、首次月球探测的设计，每一期月球探测的科学目标与载荷配置等都进行了深入研究，并详细设计、论证了实施方案。因此可以这样说，我们已经有了30年的综合分析和10年的详细论证，基础是很好的。

至于竞争对手的情况，自1990年至2010年的20年间，各国一共发射了9个月球探测器，全是用绕月卫星探测月球，其中包括我国的“嫦娥1号”和“嫦娥2号”月球探测器。2013年，我国将发射“嫦娥3号”月球探测器，“嫦娥3号”有许多独创性尝试，都是以前没有过的。

    《环球科学》：那么能否详细介绍一下，我国即将发射的“嫦娥3号”探测器都有哪些新突破？

    欧阳自远：“嫦娥3号”实际是两个部分：着陆器和月球车。着陆器上配有多部不同类型的照相机，比如立体全景照相机，能把周围的地形地貌都拍出来；着陆器上设置了天文望远镜，将是国际上首次实现月基天文观测；配置了监测地球磁层变化的极紫外相机；全部探测数据自主发回地球。

着陆后，月球车会从着陆器里驶出，这辆月球车代表了我国智能机器人的最高水准，它可以在月球表面自主导航，组织各类探测仪器开展各项研究，并将探测数据发回地球。从这点上说，我们首次在月球上把“就位探测”和“巡视探测”这两种手段结合起来，相互配合，联合探测。

月球车还将携带一台测月雷达。这部雷达将安放在月球车底部，这样一来，月球车在行进过程中，同时还能收集月球地表以下1千米的信息，例如地质构造、内部结构等，这项工作也是此前从未开展过的。　　

   《环球科学》：登月探索是一项非常庞大且复杂的过程，“嫦娥3号”在登月探索过程中，将会遇到哪些技术挑战？

    欧阳自远：对中国而言，登月探索是一项全新的工程，所有技术难关都得靠自己攻破，可谓处处是挑战。第一个关键点当属着陆，只能软着陆而不能硬着陆，如果降落速度过快，着陆器和月球车就会和月球发生碰撞，粉身碎骨。为此，我们专门设计了利用发动机，通过提供反向动力，来减慢登陆器下降的速度。着陆地点也很讲究，必须选择在平地。如果是在斜坡上，着陆器就无法平稳着陆，一旦倒下，就会造成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。

月球车的行进也是一大难题。我们设计的月球车，能够完全自主导航，自己选择路径。它可以自如地上下坡，遇到大型障碍，也可以绕着走。即使出现意外情况，我们还可以人工远程遥控，调整它的行动。

月球表面白天能达到110℃以上，而夜间又将低至零下150℃到零下180℃，昼夜温差达200℃~300℃。而且，月球的一天相当于地球的一个月，也就是说，在长达半个月的黑夜时间里，必须确保各类仪器的环境温度在零下40℃以上。为此，我们设计了专门的温度控制系统。在月球黑夜如此低温的环境下，几乎所有电池都无法工作。为此，我们专门研发了一种原子能电池，能在夜间给月球车提供能量，保证它们不被冻坏。　　

  《环球科学》：月球探测之后，中国的下一步太空探测计划是什么？

   欧阳自远：地球只是太阳系的一颗行星，如果要更科学更全面地了解地球的起源、演化以及未来，则要开展比较行星学研究，探测行星的磁层、大气层、表面地形地貌和环境、内部成分和结构等，为太阳系的形成和演化提供新的科学依据；开展太阳系生命信息的探测；探测太阳和小天体活动对地球产生的灾害性影响；探测其他天体的资源、能源、特殊环境的开发利用前景等。因此还需要对太阳系的其他行星、小行星、卫星、太阳和太阳系空间进行探测。我国下一步的空间探索计划，将针对它们展开，对整个太阳系进行全面探测。